化蜡扦
现在我来说这么一段单口相声。
这个呢,也是一回实事儿。我们街坊的这么一档子事情。那位说,你们街坊?哎,我们街坊。说您在哪儿住啊?那……您甭问啦!他怎么不能说准了地方?说了地方这玩艺儿麻烦,反正我就这么一说呀,你就这么一听。凡是这种特别的事情,都出在我们街坊。您要问我在哪儿住呢,那我现在也不说,不是现在的事情啦。
二十年前有这么一档子事情。虽然说不是现在的事情,当然现在呀,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,不过类似这样的事情也可能发生。我说这个呢,有这么一家子,是个大财主。家里富裕、阔!站着房,躺着地儿。银行里存着多少多少钱。家里很富裕。人旺财旺。这段节目是根据1956年刘宝瑞演出的录音整理的。
这家姓什么呢?这家姓狠。家里人旺财旺,有那么些钱不算,人口也不少。老两口子啊,跟前仨儿子,一个姑娘。仨儿子哪,就是这个狠大、狠
二、狠三,狠老头、狠老太太,狠家的老姑娘,一家子全狠到一块儿啦!仨儿子呢,都娶了媳妇儿了。老姑娘?老姑娘也出阁啦。老姑娘出阁光嫁妆,陪送了六十四台八只樟木箱子,单夹皮棉纱顶盖儿肥。随手的家具陪送两堂。一堂瓷器,一堂锡器。瓷器是什么呢?也没别的,您琢磨二十多年以前也就陪送什么茶叶罐啊,胆瓶啊,帽筒啊,果盘啊,茶壶茶碗啊,以及使的这饭碗儿啊等瓷器。
锡器都有什么呢?有这个茶瓶茶罐,还有那个锡灯,就是那个碗油灯,入洞房时得点那个,里头有点蜜,取那个吉祥话叫“蜜里调油”,油灯。还有一对儿锡蜡扦儿,蜡扦子。另外还有锡壶。干脆说吧,光这锡器,陪送了就有四十多斤,还是真正的“道口锡”。
老姑娘呢,出阁时家里日子很好了。可是没有二三年的工夫,家里头不好了,怎么?狠老头死啦!老头死了,家里还很有钱呢。当然搭棚办事,这棚白事办的,也很漂亮。办完了白事以后,得!这老太太就受罪了。怎么受罪了?她这当家主事过日子人呢,你得拿得起来呀,拿不起来不行。这老太太呢,觉着仨儿子、儿媳妇儿都是亲的、己的!得啦,自己吃碗松心饭得啦!不管当家主事了,把这钥匙交出来啦。
这里就有问题啦,交你交给一个人哪,准人儿啊!也没提让谁当家过日子。坏啦,这下,仨儿子、仨儿媳妇全当家。乱了。
先说这吃饭,每天吃不到一块儿。厨房内大灶啊,一年四季,昼夜不停,老生着。干吗?做饭。他吃饭不统一呀。老大早晨起来,道口锡——指河南北部道口镇产的锡器,旧时享有盛名。想吃炸酱面;二爷呢?炖肉烙饼;三爷干饭氽丸子。大奶奶吃花卷儿、二奶奶吃馒头、三奶奶想包馄饨,那怎么做呀?就这么一个大灶,一天到晚就这样。
这妯娌仨呢?又不和美。这样子更成问题啦!吃饱了,喝足啦,老实呆着?不!吃饱了,喝足了,妯娌仨坐在屋里头,甩闲话、骂着玩,有孩子骂孩子,没孩子骂猫!猫招谁惹谁啦?天天就这样。
先前呢,街坊邻居还过去劝,后来呀,司空见惯了,人家不劝啦!不劝怎么着呢?老太太给劝。后来,老太太也劝不了啦!得了,过不到一块儿啦,怎么样吧?干脆,分家另过。
到分家这天,把亲戚朋友都请来了。过去呀,那分家时候,亲友来到,吃一顿饭,这叫什么呀?这名儿也有意思,叫吃散伙面,散伙啦!都分啦。亲友们也来了,当然呢,老姑娘也来啦,都在这儿了。
哥仨分吧,出主意。分房子,先分老大,住的老宅子;老二老三呢?家里有的是房啊,每人分了一处房子。房子有小的呢?小的没关系,找人估价,估价以后,打银行取出钱来,往上补。这折价折多少钱,那还补多少钱。分完房子分地,地分完了,然后分东西。三份儿,每人一份儿。家具、木器,一人一份儿。分来分去,分来分去!剩了两筐煤球,怎么样呢?分!老二说啦,“得啦!这煤球啊,咱别称啦,拿个小筐啊,这么量得啦。”老大说;“别!别!量的哪有准儿啊?那多了少了的,干脆过过数得啦!”数数儿分。煤球要数数儿!甭说煤球了,只顶到分来分去剩下一根儿筷子,把它剁三节儿,一人一节儿。都分完了,还剩一个铜子儿,一个大铜子儿。归谁?就没有一个人说这句话——“得啦!这个你们哥俩一人一小子儿,我不要啦!”没这句话。
愣了半天,没法儿分。这工夫耽误大了,亲友们也不敢搭茬儿。后来还老三出了个主意:“干脆!买一个子儿铁蚕豆来得啦。”买一个大子儿的铁蚕豆,数数儿分。分来分去,铁蛋剩了俩,就没人说我不拿这份儿啦!没这么一个。后来还是老二出主意:“干脆,这俩铁蚕豆谁也别要,隔窗扔出去!’娜分完了之后,散伙面也吃了。老二。老三站起来啦,“诸位高亲贵友,多受累,多受累!老妹妹多受累啦,我们这儿新安家,对不对?大爷哪,他住老宅子,那是没说的了,我们呢,得家里安置安置去。得啦,我也不陪大家啦!我们哥俩走啦!”
站起来要走,这个老妹妹——老姑娘由打进门儿,一句话都没说,和颜悦色,瞧着他们:分煤球啊,数煤球啊,剁筷子啊,在旁边笑,一声也没言语,不搭茬儿。听到现在,他们要走了,老妹妹站起来了。‘啊,二哥三哥,你们这就走吗?”“啊,老妹妹,都分完了,我们还得那边安置安置,新安家不容易,是不是啊?什么,过两天,老妹妹,我们给你道乏,接你上我们那儿住去。”
“不是!你们都分完了吗?”一指这家里头。
“都分完啦!”
“不对吧!你们想想,还有一样没分吧!”“还有没分的?是吗?”哥俩一听全愣了。“啊,还是老妹妹心眼儿多,我们都忘了,你提个醒吧!还有什么没分呢?”“还有什么呀?啊!这妈怎么办呢?妈怎么分呢?还是拿绳子把她勒死分三节儿啊,还是活着拿刀剁三块儿啊?”那谁敢呢?这个。
说完这句话,绷着脸就坐下啦!
老太太吃着凉了?没关系,搁火上烤烤。老太太说:“别烤啦!再烤更嚼不动啦!就这样吧!”
他们哪?他们也吃这个呀,也吃这个?可不是吗,孩子大人一人拿一块贴饼子,在老太太跟前晃悠,咬两口,扔到筐里不吃了。回头大爷领着孩子出去,绕个弯儿,听戏去啦!晚上随便哪个饭馆子吃,吃饱了回来了;大奶奶呢?领着姑娘出去,抱着小的出去串门了,哪儿串门去啦?街坊家逗牌去啦,都饿了,掏出钱来,让孩子买大饼,酱肉,一卷,开完啦,吃饱了回来了。合着这个贴饼子就给老太太留着,预备着。明儿个儿?明儿个儿还不做饭哪,贴了那么一大锅,多半筐子,老太太哪儿吃得了啊?
嘿嘿,简短截说吧,老太太吃了四天这样的贴饼子,实在受不了啦。饿的直咳嗽,一咳嗽眼泪都下来了。到了第五天,老太太一想啊,这样受不了。在这儿呆十天?看这儿意思,一看筐子里头,再有六天也做不了饭。没办法,干脆,走!上二儿子那儿去得啦!
老太太出去了,好赖离着不远啊,住的不远儿。老太太出门儿的时候,儿子跟儿媳妇儿都没问这么一句“妈,您上哪儿去”,装没瞧见。
老太太呢,走了不远,到二爷家了。一进屋啊,您瞧这二爷:一瞧老太太来了,规矩倒挺大,当时站起来了。“啊,妈,您来啦?呵,今儿几啦?十一啦吗?”二奶奶说:“你糊涂啦?怎么会十一呀?今儿不是初五吗?”“啊,初五啊?妈,初五您干吗来啦?怎么意思?哦,打算在我这儿住半个月?吃半个月?吃半个月没关系呀,分家时候您怎么不说明白了呢?当着亲戚朋友您说出来多好呢?您这为什么许的?这不挤了人吗?我们分出来啦!八仙过海,各显其能,怎么着?挤了人?非让我们要了饭?啊?十一您才到日子呢,早啦!”
老太太一听,眼泪下来了,“哎,孩子,我不是那意思,我跟你……”“什么意思啊?”“我告诉你呀,在你大哥那儿,他给我四天贴饼子。贴的那饼子,那么厚的饹渣儿,我嚼不动啊,连点咸菜都没有啊,我实在饿得难受,我来找你来了。”
“就这么着吗,就这么着吗?贴饼子都不爱吃啦?我们这儿想吃贴饼子,还没有呢。别瞧你分俩钱儿,还人家账啦。我们短账,您知道吗?这是怎么话说的?随便我们怎么短着,可妈来了,我们能不养活着吗?妈妈嘛,谁让占这辈数好呢?妈,噢!贴饼子怎么啦?”“不成,太干啊。”“太干有办法,熬稀的。二奶奶,买一斤棒子面儿去,熬粥!”
一斤棒子面儿,熬了一大锅粥,就给老太太喝粥,喝了一天。
第二天呢?一锅粥,老太太一人儿喝不完呢,接茬儿热粥喝。又喝了两天粥。这倒不错,那儿吃完贴饼子,这儿溜缝儿来了,拿粥溜缝儿。
喝了两天,老太太一瞧啊,还剩多半锅呢。一琢磨:干脆!找三儿去吧。别受这罪了。她饿的不行啦!
到老三那儿了,一进门儿,就他们这三儿?嗬,更厉害啦。一看老太太进门儿,“嗬!哎呀!还没死哪?啊?你死了不就完了吗?这不拖累人吗?这不是!你死了,我们弄个白大褂穿穿就得啦!这是为什么许的呢?这不挤了人吗?让人死,让人活呀?啊?今儿才几儿啊?你就来啦?二十一才到我这儿哪?”
“三儿,不是那么回事,我……我告诉你呀,唉,我不是天天儿吃你,打这儿吃顶到三十儿。我告诉你呀,你大哥家里头,给我贴了一锅贴饼子,我吃了四天,那么厚的饹渣儿,嚼不动啊,连点儿咸菜都没有;我到你二哥家了,你二哥,他更难啦,给我熬一锅棒子面粥,我又喝了两天,我实在饿了,我来找你来啦!”
“就这么着吗,就这么着嘛,他们俩人都有房子、有地,有产业,有钱!有钱不养活妈妈?良心呢?您找我来好,您知道我外头短多少账吗?啊?瞧这房子啦没有?典三卖
四、典出去啦!这就要搬家啦!我们家里两天没揭锅啦!什么都没吃!甭难过,甭难过!装模作样的,难过干吗?虽然我们不吃,也得给您吃。谁让是妈呢?大奶奶,身上有钱吗?”
“我哪儿有啊?”
“你没有我也没有。孩子们,哪个孩子身上有钱呢?”
问来问去,一个孩子,“我这儿有。”拿出一大子儿来。
一个子儿买什么呢?他也会出主意,“一个子儿?行行!别让奶奶饿着呀!奶奶来了,去买一个子儿铁蚕豆去!”
买了一个子儿铁蚕豆,交给老太太啦!嘿!这倒不错,那儿吃完贴饼子啊,那儿拿粥一溜缝儿,这儿来一个子儿的铁蚕豆一磨牙,倒解了闷儿啦!
白天吃了仨铁蚕豆,晚上睡觉多含了一个,差点儿给噎死。
到了第二天,老太太一想啊,得,实在饿得受不了啦!只有一条路,上老姑娘那儿去,那儿再不行,干脆,跳河,甭麻烦啦!拄着拐棍子,走?走都走不动了,雇了辆车,什么什么胡同,什么什么门牌,多少号,到那儿一下车,赶紧的让拉车的去叫门,叫孩子出来,告诉姥姥来了。
拉车的这么一叫门,小孩子进去了,往里这么一说,老姑娘出来了。
老姑娘出来一看妈来了,一看老太太这模样,老姑娘吓一跳。怎么?腮帮子也嘬了,太阳穴也瘪啦!眼犄角也耷拉下来了,鼻翅儿也潸了,耳朵片儿也干啦,要死!下巴颏都抖棱啦。
过去这么一搀,老太太这就哭。老姑娘明白,有街坊,让人多笑话呀?一手搀老太太,一手就掏钱,干吗?先把车钱给了。“妈,您别哭。有事儿里边儿说去,多让人笑话呀?”
到屋里头,老太太往那儿一坐,又哭,还要说话,让老姑娘给拦住了,把嘴捂住了:“妈妈您别说了,您心里的话,心里的事情我全知道了,是您这仨儿子对不起您,您甭说了。我知道。”
赶紧的给老太太冲点藕粉,来点茶汤面儿。“为什么给您这个吃呢?我知道,您没病,您就是饿,现在要给您大鱼大肉,肠子饿细了,一下儿撑死。那还得了?我这仨哥哥算讹上我啦!我受不了,您甭管,我慢慢地将养您。妈,您别说话啊,您别着急。”
头天呢,就给老太太冲点藕粉,来点儿茶汤面儿;第二天呢,牛奶,卧俩鸡蛋;第三天,包点儿小馄饨;第四天呢,挂面里头煮几个小饺子儿,这么对付将养着。过了一个礼拜呢,给老太太熬了点儿鱼,盛了多半碗饭;过俩礼拜呢,给她炖点儿肉。
哎,简短截说吧,一个来月,老太太恢复原状,天天儿吃饱了喝足了,没事儿娘俩一说活儿。酽茶一闷,叼着烟袋一抽烟。这工夫,老太太死了心了,哪儿也不想去啦!干脆,就在这儿,这辈子算不错。
过了两天呢,姑姥爷上外府办事去。姑姥爷走了,就剩娘俩儿,晌午间孩子们又都
化蜡扦
声明:除非特别标注,否则均为本站原创文章,转载时请以链接形式注明文章出处。如若本站内容侵犯了原著者的合法权益,可联系本站删除。